第11章
消毒水的味道
我没有去周牧野的升学宴，我找到一份医院义工的工作，钱很少，但再少也比拿人钱来的舒服。
县医院的走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味。
我刚给病人擦完身子，护士站的公用电话就响个不停。
施昭昭！护士举着听筒喊。
我攥着湿毛巾的手一紧——周牧野居然把电话追到了医院。
喂。我嗓子哑得厉害，三天没睡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电话那头传来杯盏碰撞的喧闹，周牧野的声音混着醉意劈头盖脸砸过来：
林昭昭！你知道现在几桌人在等你
背景音里，孟姜正用甜腻的嗓音念贺词：...祝愿牧野哥前程似锦...
我在医院。我盯着走廊上静字标识。
瓷碗碎裂的脆响炸在耳膜，没有什么事能比今天重要！
他声音拔高，几乎是在吼，我们认识十八年，我人生最重要的日子，你连面都不露
输液室的挂钟指向八点整。
此刻在老家国营饭店，他应该正和孟姜并肩切开那个双层的奶油蛋糕——就像我们当年约定考上大学时要吃的那种。
周牧野。我忽然很累，你改我志愿的时候，怎么不想想我们认识十八年
几秒后，他的声音低了下来，带着点哄骗的意味：
昭昭，我知道你生气......
他顿了顿，但我改你志愿，真的是为你好。
警校多苦啊，每天五公里跑操，零下三十度站岗，毕业了还可能分去山沟里当片警......
发现我没反应后，开始哄我：
昭昭，我特意给你买了条的确良裙子，就是你上次在供销社看中的...
我闭上眼。那天的情景清晰得刺眼——我隔着玻璃柜看了那件鹅黄色连衣裙三秒，周牧野就拽着我后领说别做梦了，你穿这种容易脏。
不用了。我听见自己说，警校发制服。
你——周牧野的呼吸粗重得像破风箱，你以为靠工厂那点碎钱能撑多久
他的耐心终于耗尽，声音冷了下来：
林昭昭，你是不是觉得，没有我你也能活
你生气我改了你志愿，但没有我你以为警校会白养你宿舍费、伙食费、训练服......你拿什么付
他的呼吸声很重，像是气得发抖：
最后问你一次——
现在过来，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否则，你别想再从我家拿一分钱。
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火车票，忽然笑了。
周牧野。
我轻声说，你家的钱，我一分都不会再要。
从今天起，我的路，我自己走。
周牧野！孟姜的惊呼突然插入，小心酒杯——
一阵杂音后，他再开口竟带着笑：行，你硬气。等开学那天，别哭着求我去送你。
窗外突然传来救护车的鸣笛。
我挂断电话，看见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——短发，黑眼圈，肩膀上还有病人吐过的污渍。
多可笑。
他还在幻想我会为条裙子折腰，却不知道我怀里正揣着警校寄来的汇款单——那是工厂打工攒的学费，每一张都浸着焊锡膏的味道。